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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星死了,但他不是魏则西


李文星死了,但他不是魏则西

1、

三个月前,刚刚毕业一年的青年李文星误信了一家招聘平台上提供的虚假信息,只身一人落入天津静海的传销窝点,大约一周前被人发现了尸体。

和魏则西事件中的百度一样,让李文星走上亡命之路的那个关键——中介平台BOSS直聘陷入风口浪尖,尽管事后BOSS直聘做了堪称高效的公关应对,创始人赵鹏也在新闻曝光次日坦诚心志地忏悔,但是汹涌的民意,似乎已经要吞没这家成立三年的明星互联网招聘公司了。

我们不敢轻易否定这家公司在过去几年和他的同行者们为招聘行业带来的改变,但是从企业责任来看,BOSS直聘势必要承担起自己多年以来审核不严所酿下的苦果了。

那些为他喊冤叫屈的舆论固然有合理之处,但怎么看怎么像琼瑶阿姨在《一帘幽梦》里的那句台词,“你不过失去一条腿,可紫菱失去的是爱情”。

毕竟人命关天。

2、

站在上帝视角看,李文星之死比魏则西事件有更广意义上的元素,如果说魏则西之死可以归责到百度和莆田系的话,那么李文星的死可以看成是个人、社会、不止BOSS直聘一个企业平台共同酿造的悲剧。

五年前以630分的高分考入东北大学2012级资源勘查专业的李文星不会想到,短短几年间,这个专业本身的就业趋势就从不愁工作到陷入低谷,雪上加霜的是,过去几年东北经济的下滑使得在当地找一份如意的工作变得更加困难,李文星的同学毕业后从事本专业工作的人不到10%。

这些大的经济形势的动态变化,使得大二之前品学兼优的李文星陷入一个困局,从寒门考上985名校的他,继续从专业的框框里寻找就业机会,很大几率难以实现让自己的母亲不再在造纸厂上夜班的梦想。

大三的时候,李文星顿悟了,他所读的书,家中长辈们的期盼,还有学校的安抚,搭建起来的终究只是一个不真实的生活。他想换到计算机行业,“北京IT业赚钱特别多”。

但根据李文星同届校友的反馈,东北大学的双学位或者辅修机制非常弱势,为了应对随之带来的招生问题,学校把资土院和冶金院的所有专业打包,组成两个工科试验班,又把理学院的专业打包成理科试验班,这意味着李文星在学校内换个专业的机会,相比那些南方较为开明的学校要更加困难。

李文星只能等到自己大学毕业之后再“换”一个专业,这一次,他在著名的IT教育机构达内科技缴纳不菲的学费进行了职业培训。

3、

过去5年,中国只有三个民营行业的从业性价比高——互联网、金融、房地产,进入其他行业都有可能被视为入错行,尤其是移动互联网在过去几年的突飞猛进,使得程序员成为少有的可以通过个人努力就可以改变自身社会地位的工种。

在这种大背景下,程序员培训学校应运而生,像李文星毕业后选择的达内科技,已经是著名的美股上市公司了。

李文星在达内学了Java半年,但是他在就业的时候,并没有如愿通过那份月薪只有6000工作的试用期,尽管这个数字已经是北京程序员从业者的底线了,李文星和室友感慨,“985学校的毕业生还不如一个二本的计算机专业毕业生”。

在程序员这个行业里,达内这类培训机构一直存在非议,通过大肆做推广来吸引生源,却不花资金和精力来提高教育质量指责随手一搜便是,而这个生态下诞生的简历造假等乱象也为各个互联网招聘部门深恶痛绝。

当然,这类IT教育培训机构最大的坑是先就业后付款,这种模式具体运转起来就是,先是承诺包就业,学费分期慢慢还,但实际上会直接把这笔学费转嫁给借贷公司,学业完毕后,不管承诺的工作是否成行,学费的高利贷都得还。

随便找一个免费法律咨询服务的网站,只要一搜达内两个字,就会出现一大批因为达内没有实现承诺的“包就业”而不想给培训费,最终被高利贷公司追债、告上法庭的学员。

在李文星之死的路上,让他相信学半年就可以如愿在“3年成为高级工程师”的人,是否也应该担上一份责任?

4、

再回到让李文星亡命之旅的终点站——天津静海的传销窝点上,这更像是一个深刻的社会问题。

“全国传销看北海,天津传销看静海”,盘踞在静海的非法传销窝点屡禁不止。根据《中国工商报》的报道,自2008年至2014年6月间,静海区工商、公安机关累计集中开展打击传销行动近400次,累计取缔传销窝点1300个,解救被限制人身自由人员300名;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李文星遇害的这个时间节点上,静海区政府刚刚通报了一起针对传销窝点的精准打击。

静海的传销属于典型的北派暴力传销,李文星所进入的蝶贝蕾就是其中的一种,主要组织方式是人身束缚,一大堆人住在小平房内,厕所只是墙角围块布,放个桶,睡觉的时候就是打个地铺一堆人挤一起,条件非常艰苦。

根据和李文星一同受难的脱困者反映,李文星进来之后就被反复洗脑,一开始训斥打骂,之后又是给钱奖励,不给用手机,家里打过电话来只能开外放念稿子。

目前李文星具体的死因尚不知悉,但是在这样的人身束缚下,任何人间的惨剧都有可能发生。

在李文星之死之前,近期另外两起引发广泛社会关注的传销案件属于南派传销,一个是打着“扶贫济困、均富共生”口号的善心汇,另一个是旨在为“西部大开发”贡献支持的1040阳光工程,二者的核心都是以国家的名义拉人头收钱,但最后这些钱都流落在各级代理身上。

应该说,南派传销的手法要更为高级,只骗钱不骗身,而且往往是那些明知这是传销的人最活跃,这些心智健全的人赌自己不会是最后一个垫背的,面对政府的查封,他们是反对情绪最浓的“受害者”。

传销到底利用的什么样的心理,让这些人会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地寻找自己的下线以进一步谋利?

无论是南派还是北派,借助移动互联网浪潮的传销集团比以往更能快速完成组织的下沉裂变,就像李文星之死的直接源头是BOSS直聘一样,越来越多的传销组织通过移动互联网软件寻找他的目标群体,可能是微信群,可能是陌陌,也可能是一款游戏里的社交系统。

诸如天津静海、广西北海地区的传销集团已经成为纳税大户,在这种利益关联下,针对传销集团的打击力度究竟如何?为什么十多年来依然屡禁不止?

人的恶性,管理机构执法不力综合交织,让传销渐渐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社会存在。

传销的影响面要比我们想象当中更为广泛,尽管安利这类公司已经在法律层面上告别了传销的范畴,但是按照这个模式发展起来的企业不在少数,尤其是兜售高价医疗保健品的公司,其发展线下的套路和传销本身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但他们一直安然无恙。

在李文星遇害的天津,背负着“传销”质疑的企业层出不穷,从这个城市最知名学府的捐款人,到这个城市的足球地标,概莫能外。

5、

在最后,还是要谈一谈李文星个人的悲剧。

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写道,“当你想批评他人的时候,你要了解,并非世上每个人都拥有你拥有的东西”,也许换一个孩子,李文星在出身、专业以及就业上迷茫、对IT互联网的迷信等连环悲剧就可能不会发生。

但和魏则西走投无路不同的是,李文星在迈上踏往天津的城际列车前,已经和自己的室友反馈过这家企业不靠谱的直觉,但最终,或许出于自尊心,或许出于囊中羞涩,他踏上了死亡的列车,走向了鬼门关。

从前那些基金券商、传统媒体、4A广告公司、500强中国总部,寄托着年轻人对职场的理想,而现在又是互联网又是创业承载起一众人的梦想;但和网络文学、电影、电视、广告里描绘的世界不同,这个社会的生存环境是是残酷的。

莆田系没有就此消失,传销生态难以根治,当下的悲哀现实是,每个人都得提高判断力,自我保护。

而对于无形中酿成李文星悲剧的各个平台,有必要重申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佐斯在其母校普林斯顿大学的毕业典礼上的那句名言了:

善良比聪明更为重要。